四書章句集註/大學章句


大學章句序

  大學之書,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。蓋自天降生民,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。然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,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。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於其閒,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,使之治而教之,以復其性。此伏羲、神農、黃帝、堯、舜,所以繼天立極,而司徒之職、典樂之官所由設也。

  三代之隆,其法寖備,然後王宮、國都以及閭巷,莫不有學。人生八歲,則自王公以下,至於庶人之子弟,皆入小學,而教之以灑掃、應對、進退之節, 禮樂、射御、書數之文;及其十有五年,則自天子之元子、眾子,以至公、卿、大夫、元士之適子,與凡民之俊秀,皆入大學,而教之以窮理、正心、修己、治人之 道。此又學校之教、大小之節所以分也。

  夫以學校之設,其廣如此,教之之術,其次第節目之詳又如此,而其所以為教,則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餘,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倫之外,是以當世之 人無不學。其學焉者,無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,職分之所當為,而各俛焉以盡其力。此古昔盛時所以治隆於上,俗美於下,而非後世之所能及也!

  及周之衰,賢聖之君不作,學校之政不修,教化陵夷,風俗頹敗,時則有若孔子之聖,而不得君師之位以行其政教,於是獨取先王之法,誦而傳之以詔後世。若《曲禮》、《少儀》、《內則》、《弟子職》諸篇,固小學之支流餘裔,而此篇者,則因小學之成功,以著大學之明法,外有以極其規模之大,而內有以盡其節目之詳者也。三千之徒,蓋莫不聞其說,而曾氏之傳獨得其宗,於是作為傳義,以發其意。及孟子沒而其傳泯焉,則其書雖存,而知者鮮矣!

  自是以來,俗儒記誦詞章之習,其功倍於小學而無用;異端虛無寂滅之教,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。其它權謀術數,一切以就功名之說,與夫百家眾技之 流,所以惑世誣民、充塞仁義者,又紛然雜出乎其閒。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聞大道之要,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澤,晦盲否塞,反覆沈痼,以及五季之衰,而壞 亂極矣!

  天運循環,無往不復。宋德 隆盛,治教休明。於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,而有以接乎孟氏之傳。實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,既又為之次其簡編,發其歸趣,然後古者大學教人之法、聖經賢傳之指, 粲然復明於世。雖以熹之不敏,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。顧其為書猶頗放失,是以忘其固陋,採而輯之,閒亦竊附己意,補其闕略,以俟後之君子。極知僭踰,無所逃 罪,然於國家化民成俗之意、學者修己治人之方,則未必無小補云。

  淳熙己酉二月甲子,新安朱熹序。






大學章句大,舊音泰,今讀如字。

  子程子曰:「《大學》,孔氏之遺書,而初學入德之門也。」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,獨賴此篇之存,而《論》、《孟》次之。學者必由是而學焉,則庶乎其不差矣。

  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。程子曰:「親,當作新。」大學者,大人之 學也。明,明之也。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,而虛靈不昧,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。但為氣稟所拘,人慾所蔽,則有時而昏;然其本體之明,則有未嘗息者。故學者 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,以復其初也。新者,革其舊之謂也,言既自明其明德,又當推以及人,使之亦有以去其舊染之污也。止者,必至於是而不遷之意。至善,則事 理當然之極也。言明明德、新民,皆當至於至善之地而不遷。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,而無一毫人慾之私也。此三者,大學之綱領也。知止而後有定;定而後能靜;靜而後能安;安而後能慮;慮而後能得。止者,所當止之地,即至善之所在也。知之,則志有定向。靜,謂心不妄動。安,謂所處而安。慮,謂處事精詳。得,謂得其所止。物有本末;事有終始。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。明德為本,新民為末。知止為始,能得為終。本始所先,末終所後。此結上文兩節之意。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,先治其國。欲治其國者,先齊其家。欲齊其家者,先修其身。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。欲正其心者,先誠其意。欲誠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。治, 平聲,後放此。明明德於天下者,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。心者,身之所主也。誠,實也。意者,心之所發也。實其心之所發,欲其一於善而無自欺也。致, 推極也。知,猶識也。推極吾之知識,欲其所知無不盡也。格,至也。物,猶事也。窮至事物之理,欲其極處無不到也。此八者,大學之條目也。物格而後知至。知至而後意誠。意誠而後心正。心正而後身修。身修而後家齊。家齊而後國治。國治而後天下平。治,去聲,後放此。物格者,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。知至者,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。知既盡,則意可得而實矣,意既實,則心可得而正矣。修身以上,明明德之事也。齊家以下,新民之事也。物格知至,則知所止矣。意誠以下,則皆得所止之序也。自天子以至於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為本。壹是,一切也。正心以上,皆所以修身也。齊家以下,則舉此而措之耳。其本亂而末治者,否矣。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。本,謂身也。所厚,謂家也。此兩節結上文兩節之意。

  右經一章,蓋孔子之言,而曾子述之。凡二百五字。其傳十章,則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也。舊本頗有錯簡,今因程子所定,而更考經文,別為序次如左。凡千五百四十六字。凡傳文,雜引經傳,若無統紀,然文理接續,血脈貫通,深淺始終,至為精密。熟讀詳味,久當見之,今不盡釋也。

  《康誥》曰:「克明德。」《康誥》,周書。克,能也。《大甲》曰:「顧諟天之明命。」大,讀作泰。諟,古是字。《大甲》,商書。顧,謂常目在之也。諟,猶此也,或曰審也。天之明命,即天之所以與我,而我之所以為德者也。常目在之,則無時不明矣。《帝典》曰:「克明峻德。」峻,書作俊。《帝典》,堯典,虞書。峻,大也。皆自明也。結所引書,皆言自明己德之意。

  右傳之首章。釋明明德。此通下三章至「止於信」,舊本誤在「沒世不忘」之下。

  湯之盤銘曰:「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」盤,沐浴之盤也。銘,名其器以自警之辭也。苟,誠也。湯以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惡,如沐浴其身以去垢。故銘其盤,言誠能一日有以滌其舊染之汙而自新,則當因其已新者,而日日新之,又日新之,不可略有間斷也。《康誥》曰,「作新民。」鼓之舞之之謂作,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。《詩》曰:「周雖舊邦,其命惟新。」《詩》大雅文王之篇。言周國雖舊,至於文王,能新其德以及於民,而始受天命也。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。自新新民,皆欲止於至善也。

  右傳之二章。釋新民。

  《詩》云:「邦畿千里,惟民所止。」《詩》商頌玄鳥之篇。邦畿,王者之都也。止,居也,言物各有所當止之處也。《詩》云:「緡蠻黃鳥,止於丘隅。」子曰:「於止,知其所止,可以人而不如鳥乎?」緡,《詩》作綿。《詩》小雅綿蠻之篇。緡蠻,鳥聲。丘隅,岑蔚之處。子曰以下,孔子說《詩》之辭。言人當知所當止之處也。《詩》云:「穆穆文王,於緝熙敬止。」為人君,止於仁;為人臣,止於敬;為人子,止於孝;為人父,止於慈;與國人交,止於信。於緝之於,音烏。《詩》文王之篇。穆穆,深遠之意。於,歎美辭。緝,繼續也。熙,光明也。敬止,言其無不敬而安所止也。引此而言聖人之止,無非至善。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。學者於此,究其精微之蘊,而又推類以盡其餘,則於天下之事,皆有以知其所止而無疑矣。《詩》云:「瞻彼淇澳,菉竹猗猗。有斐君子。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瑟兮僩兮,赫兮喧兮。有斐君子,終不可諠兮。」「如切如磋」者,道學也;「如琢如磨」者,自脩也;「瑟兮僩兮」者,恂慄也;「赫兮喧兮」者,威儀也;「有斐君子,終不可諠兮」者,道盛德至善,民之不能忘也。澳,於六反。菉,《詩》作綠。猗,協韻音阿。僩,下版反。喧,《詩》作咺,諠,《詩》作諼;並況晚反。恂,鄭氏讀作峻。《詩》衛風淇澳之 篇。淇,水名。澳,隈也。猗猗,美盛貌。興也。斐,文貌。切以刀鋸,琢以椎鑿,皆裁物使成形質也。磋以鑢鍚,磨以沙石,皆治物使其滑澤也。治骨角者,既切 而復磋之。治玉石者,既琢而復磨之。皆言其治之有緒,而益致其精也。瑟,嚴密之貌。僩,武毅之貌。赫喧,宣著盛大之貌。諠,忘也。道,言也。學,謂講習討 論之事,自脩者,省察克治之功。恂慄,戰懼也。威,可畏也。儀,可象也。引《詩》而釋之,以明明明德者之止於至善。道學自脩,言其所以得之之由。恂慄、威 儀,言其德容表裡之盛。卒乃指其實而歎美之也。《詩》云:「於戲前王不忘!」君子賢其賢,而親其親。小人樂其樂,而利其利。此以沒世不忘也。於戲,音嗚呼。樂,音洛。《詩》周頌烈文之篇。於戲,歎辭。前王,謂文、武也。君子,謂其後賢後王。小人,謂後民也。此言前王所以新民者止於至善,能使天下後世無一物不得其所,所以既沒世而人思慕之,愈久而不忘也。此兩節詠歎淫泆,其味深長,當熟玩之。

  右傳之三章。釋止於至善。此章內自引淇澳《詩》以下,舊本誤在誠意章下。

  子曰:「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!」無情者不得盡其辭,大畏民志。此謂知本。猶人,不異於人也。情,實也。引夫子之言,而言聖人能使無實之人不敢盡其虛誕之辭。蓋我之明德既明,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,故訟不待聽而自無也。觀於此言,可以知本末之先後矣。

  右傳之四章。釋本末。此章舊本誤在「止於信」下。

  此謂知本,程子曰:「衍文也。」此謂知之至也。此句之上別有闕文,此特其結語耳。

  右傳之五章,蓋釋格物、致知之義,而今亡矣。此章舊本通下章,誤在經文之下。閒 嘗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:「所謂致知在格物者:言欲至吾之知,在即物而窮其理也,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,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。惟於理有未窮,故其知有不盡 也。是以大學始教,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。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,以求至乎其極。至於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貫通焉。則眾物之表裡精粗,無不到,而吾心 之全體大用,無不明矣。此謂物格。此謂知之至也。」

  所謂誠其意者:毋自欺也,如惡惡臭,如好好色。此之謂自謙。故君子必慎其獨也。惡、 好上字,皆去聲。謙讀為慊,苦劫反。誠其意者,自脩之首也。毋者,禁止之辭。自欺云者,知為善以去惡,而心之所發有未實也。謙,快也,足也。獨者,人所不 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。言欲自脩者知為善以去其惡,則當實用其力,而禁止其自欺。使其惡惡則如惡惡臭,好善則如好好色,皆務決去,而求必得之,以自快足於 己,不可徒苟且以殉外而為人也。然其實與不實,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者,故必謹之於此以審其幾焉。小人閒居為不善,無所不至,見君子,而後厭然。揜其不善,而著其善。人之視己,如見其肺肝然,則何益矣。此謂誠於中,形於外。故君子必慎其獨也。閒,音閑。厭,鄭氏讀為黶。閒居,獨處也。厭然,消沮閉藏之貌。此言小人陰為不善,而陽欲揜之,則是非不知善之當為與惡之當去也;但不能實用其力以至此耳。然欲揜其惡而卒不可揜,欲詐為善而卒不可詐,則亦何益之有哉!此君子所以重以為戒,而必謹其獨也。曾子曰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。」引此以明上文之意。言雖幽獨之中,而其善惡之不可揜如此。可畏之甚也。富潤屋,德潤身。心廣,體胖。故君子必誠其意。胖,步丹反。胖,安舒也。言富則能潤屋矣,德則能潤身矣,故心無愧怍,則廣大寬平,而體常舒泰,德之潤身者然也。蓋善之實於中而形於外者如此,故又言此以結之。

  右傳之六章。釋誠意。經曰:「欲誠其意,先致其知。」又曰:「知至而后意誠。」蓋心體之明有所未盡,則其所發必有不能實用其力,而苟焉以自欺者。然或己明而不謹乎此,則其所明又非己有,而無以為進德之基。故此章之指,必承上章而通考之,然後有以見其用力之始終,其序不可亂而功不可闕如此云。

  所謂脩身在正其心者:身有所忿懥,則不得其正。有所恐懼,則不得其正。有所好樂,則不得其正。有所憂患,則不得其正。程子曰:「身有之身當作心。」忿,弗粉反。懥,敕值反。好、樂,並去聲。忿懥,怒也。蓋是四者,皆心之用,而人所不能無者。然一有之而不能察,則欲動情勝,而其用之所行,或不能不失其正矣。心不在焉,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食而不知其味。心有不存,則無以檢其身,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,然後此心常存而身無不脩也。此謂脩身在正其心。

  右傳之七章。釋正心修身。此亦承上章以起下章。蓋意誠則真無惡而實有善矣,所以能存是心以檢其身。然或但知誠意,而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,則又無以直內而脩身也。自此以下,並以舊文為正。

  所謂齊其家在脩其身者:人之其所親愛,而辟焉。之其所賤惡,而辟焉。之其所畏敬,而辟焉。之其所哀矜,而辟焉。之其所敖惰,而辟焉。故好而知其惡,惡而知其美者,天下鮮矣。辟,讀為僻。惡而之惡、敖、好,並去聲。鮮,上聲。人,謂眾人。之,猶於也。辟,猶偏也。五者,在人本有當然之則;然常人之情惟其所向而不加審焉,則必陷於一偏而身不脩矣。故諺有之曰,「人莫知其子之惡,莫知其苗之碩。」諺,音彥。碩,協韻,時若反。諺,俗語也。溺愛者不明,貪得者無厭,是則偏之為害,而家之所以不齊也。此謂身不脩,不可以齊其家。

  右傳之八章。釋脩身齊家。

 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:其家不可教,而能教人者,無之。故君子不出家,而成教於國。孝者,所以事君也;弟者,所以事長也;慈者,所以使眾也。弟,去聲。長,上聲。身脩,則家可教矣;孝、弟、慈,所以脩身而教於家者也;然而國之所以事君事長使眾之道不外乎此。此所以家齊於上,而教成於下也。《康誥》曰:「如保赤子,心誠求之。」雖不中、不遠矣,未有學養子,而後嫁者也。中,去聲。此引書而釋之,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強為,在識其端而推廣之耳。一家仁,一國興仁;一家讓,一國興讓;一人貪戾,一國作亂。其機如此,此謂一言僨事,一人定國。僨,音奮。一人,謂君也。機,發動所由也。僨,覆敗也。此言教成於國之效。堯舜帥天下以仁,而民從之。桀紂帥天下以暴,而民從之。其所令反其所好,而民不從。是故君子,有諸己,而後求諸人。無諸己,而後非諸人。所藏乎身不怒,而能喻諸人者,未之有也。好,去聲。此又承上文一人定國而言。有善於己,然後可以責人之善;無惡於己,然後可以正人之惡。皆推己以及人,所謂恕也,不如是,則所令反其所好,而民不從矣。喻,曉也。故治國在齊其家。通結上文。《詩》云:「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,之子于歸,宜其家人。」宜其家人,而後可以教國人。夭,平聲。蓁,音臻。《詩》周南桃夭之篇。夭夭,少好貌。蓁蓁,美盛貌。興也。之子,猶言是子,此指女子之嫁者而言也。婦人謂嫁曰歸。宜,猶善也。《詩》云:「宜兄宜弟。」宜兄宜弟,而後可以教國人。《詩》小雅蓼蕭篇。《詩》云:「其儀不忒,正是四國。」其為父子兄弟足法,而後民法之也。《詩》曹風鳴鳩篇。忒,差也。此謂治國,在齊其家。此三引詩,皆以詠歎上文之事,而又結之如此。其味深長,最宜潛玩。

  右傳之九章。釋齊家治國。

 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:上老老而民興孝,上長長而民興弟,上恤孤而民不倍。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。長, 上聲。弟,去聲。倍,與背同。絜,胡結反。老老,所謂老吾老也。興,謂有所感發而興起也。孤者,幼而無父之稱。絜,度也。矩,所以為方也。言此三者,上行 下效,捷於影響,所謂家齊而國治也。亦可以見人心之所同,而不可使有一夫之不獲矣。是以君子必當因其所同,推以度物,使彼我之間各得分願,則上下四旁均齊 方正,而天下平矣。所惡於上,毋以使下。所惡於下,毋以事上。所惡於前,毋以先後。所惡於後,毋以從前。所惡於右,毋以交於左。所惡於左,毋以交於右。此之謂絜矩之道。惡、 先,並去聲。此覆解上文絜矩二字之義。如不欲上之無禮於我,則必以此度下之心,而亦不敢以此無禮使之。不欲下之不忠於我,則必以此度上之心,而亦不敢以此 不忠事之。至於前後左右,無不皆然,則身之所處,上下、四旁、長短、廣狹,彼此如一,而無不方矣。彼同有是心而興起焉者,又豈有一夫之不獲哉。所操者約, 而所及者廣,此平天下之要道也。故章內之意,皆自此而推之。《詩》云:「樂只君子,民之父母。」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惡惡之,此之謂民之父母。樂,音洛。只,音紙。好、惡,並去聲,下並同。《詩》小雅南山有臺之篇。只,語助辭。言能絜矩而以民心為己心,則是愛民如子,而民愛之如父母矣。《詩》云:「節彼南山,維石巖巖。赫赫師尹,民具爾瞻。」有國者不可以不慎,辟則為天下僇矣。節,讀為截。闢,讀為僻。僇,與戮同。《詩》小雅節南山之篇。節,截然高大貌。師尹,周太師尹氏也。具,俱也。辟,偏也。言在上者人所瞻仰,不可不謹。若不能絜矩而好惡殉於一己之偏,則身弒國亡,為天下之大戮矣。《詩》云:「殷之未喪師,克配上帝。儀監於殷,峻命不易。」道得眾,則得國;失眾,則失國。喪,去聲。儀,詩作宜。峻,詩作駿。易,去聲。《詩》文王篇。師,眾也。配,對也。配上帝,言其為天下君,而對乎上帝也。監,視也。峻,大也。不易,言難保也。道,言也。引詩而言此,以結上文兩節之意。有天下者,能存此心而不失,則所以絜矩而與民同欲者,自不能已矣。是故君子先慎乎德。有德,此有人;有人,此有土;有土,此有財;有財,此有用。先慎乎德,承上文不可不慎而言。德,即所謂明德。有人,謂得眾。有土,謂得國。有國則不患無財用矣。德者本也,財者末也。本上文而言。外本內末,爭民施奪。人君以德為外,以財為內,則是爭鬥其民,而施之以劫奪之教也。蓋財者人之所同欲,不能絜矩而欲專之,則民亦起而爭奪矣。是故財聚則民散,財散則民聚。外本內末故財聚,爭民施奪故民散,反是則有德而有人矣。是故言悖而出者,亦悖而入。貨悖而入者,亦悖而出。悖,布內反。悖,逆也。此以言之出入,明貨之出入也。自先慎乎德以下至此,又因財貨以明能絜矩與不能者之得失也。《康誥》曰:「惟命不於常。」道善則得之,不善則失之矣。道,言也。因上文引文王詩之意而申言之,其丁寧反覆之意益深切矣。楚書曰:「楚國無以為寶,惟善以為寶。」楚書,楚語。言不寶金玉而寶善人也。舅犯曰:「亡人無以為寶,仁親以為寶。」舅犯,晉文公舅狐偃,字子犯。亡人,文公時為公子,出亡在外也。仁,愛也。事見檀弓。此兩節又明不外本而內末之意。《秦誓》曰:「若有一個臣,斷斷兮,無他技,其心休休焉,其如有容焉。人之有技,若己有之。人之彥聖,其心好之。不啻若自其出口。寔能容之,以能保我子孫黎民,尚亦有利哉。人之有技,媢嫉以惡之。人之彥聖而違之,俾不通。寔不能容,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,亦曰殆哉。」個,古賀反,書作介。斷,丁亂反。媢,音冒。秦誓,周書。斷斷,誠一之貌。彥,美士也。聖,通明也。尚,庶幾也。媢,忌也。違,拂戾也。殆,危也。唯仁人放流之,迸諸四夷,不與同中國。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,能惡人。迸,讀為屏,古字通用。迸,猶逐也。言有此媢疾之人,妨賢而病國,則仁人必深惡而痛絕之。以其至公無私,故能得好惡之正如此也。見賢而不能舉,舉而不能先,命也。見不善而不能退,退而不能遠,過也。命,鄭氏云:「當作慢。」程子云:「當作怠。」未詳孰是。遠,去聲。若此者,知所愛惡矣,而未能盡愛惡之道,蓋君子而未仁者也。好人之所惡,惡人之所好,是謂拂人之性,菑必逮夫身。菑,古災字。夫,音扶。拂,逆也。好善而惡惡,人之性也;至於拂人之性,則不仁之甚者也。自秦誓至此,又皆以申言好惡公私之極,以明上文所引南山有臺、節南山之意。是故君子有大道,必忠信以得之,驕泰以失之。君子,以位言之。道,謂居其位而修己治人之術。發己自盡為忠,循物無違謂信。驕者矜高,泰者侈肆。此因上所引文王、康誥之意而言。章內三言得失,而語益加切,蓋至此而天理存亡之幾決矣。生財有大道,生之者眾,食之者寡。為之者疾,用之者舒,則財恆足矣。恆,胡登反。呂氏曰:「國無遊民,則生者眾矣;朝無幸位,則食者寡矣;不奪農時,則為之疾矣;量入為出,則用之舒矣。」愚按:此因有土有財而言,以明足國之道在乎務本而節用,非必外本內末而後財可聚也。自此以至終篇,皆一意也。仁者以財發身,不仁者以身發財。發,猶起也。仁者散財以得民,不仁者亡身以殖貨。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,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,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。上好仁以愛其下,則下好義以忠其上;所以事必有終,而府庫之財無悖出之患也。孟獻子曰:畜馬乘,不察於雞豚。伐冰之家,不畜牛羊。百乘之家,不畜聚斂之臣。與其有聚斂之臣,寧有盜臣。此謂國不以利為利,以義為利也。畜,許六反。乘、斂,並去聲。孟獻子,魯之賢大夫仲孫蔑也。畜馬乘,士初試為大夫者也。伐冰之家,卿大夫以上,喪祭用冰者也。百乘之家,有采地者也。君子寧亡己之財,而不忍傷民之力;故寧有盜臣,而不畜聚斂之臣。此謂以下,釋獻子之言也。長國家而務財用者,必自小人矣。彼為善之,小人之使為國家,菑害並至。雖有善者,亦無如之何矣。此謂國不以利為利,以義為利也。長,上聲。「彼為善之」,此句上下,疑有闕文誤字。自,由也,言由小人導之也。此一節,深明以利為利之害,而重言以結之,其丁寧之意切矣。

  右傳之十章。釋治國平天下。此章之義,務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,皆推廣絜矩之意也。能如是,則親賢樂利各得其所,而天下平矣。凡傳十章:前四章統論綱領指趣,後六章細論條目功夫。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,第六章乃誠身之本,在初學尤為當務之急,讀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。


資料來源:維基文庫




大學》菁華選粹    白話解

子程子曰:「大學,孔氏之遺書,而初學入德之門也。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,獨賴此篇之存,而論、孟次之。學者必由是而學焉,則庶乎其不差矣。」

◎ 白話解:宋朝大儒,程伊川先生說:「大學是孔子留傳下來的書,是初學者進修德行的門徑,到如今還能夠看出古人作學問先後次序的,全靠這本書的存在;至於論語和孟子,研讀的順序應在其後。學習的人必須從這本書學起,那就差不多,不會有錯了。

1.大學之道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。

 白話解:大學的道理,在於彰顯人人本有,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(明明德),再推己及人,使人人都能去除污染而自新(親民,新民也),而且精益求精,做到最完善的地步並且保持不變。

2.知止而後有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慮,慮而後能得。

◎ 白話解:能夠知其所止,止於至善,然後意志纔有定力;意志有了定力,然後心纔能靜下來,不會妄動;能做到心不妄動,然後纔能安於處境隨遇而安;能夠隨遇而安,然後纔能處事精當思慮周詳;能夠思慮周詳,纔能得到至善的境界。

3.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,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。

◎ 白話解:天地萬物皆有本有末,凡事都有開始和終了,能夠明白本末、終始的先後次序,就能接近大學所講的修己治人的道理了。

4.欲治其國者;先齊其家;欲齊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誠其意;欲誠其意者,先致其知;致知在格物。

 白 話解: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國家(治國),一定要先治理好自己的家庭(齊家);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家庭,一定要先修養好自己本身的德行(修身);要想修養自己本 身的德行,必須先端正自己的心意(正心);要想端正自己的心意,必先使自己的念頭真誠、無私(誠意);要想使自己的念頭真誠無私,必先明理─窮究事物的道 理(致知);要想明理致知,必先要革除物欲,修正其不正確的觀念(格物)。格者:正其不正。

【研機於心意初動之時,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。】

5.物格而後知至,知至而後意誠,意誠而後心正,心正而後身修,身修而後家齊,家齊而後國治,國治而後天下平。

 白 話解:經過一番窮理盡性的功夫,物欲革除之後(物格),一切事物的道理無不清楚明白(知至);明理之後,起心動念皆是真誠無妄(意誠);起心動念真誠無 妄,自然存心端正無私無偏(心正);身心端正無私,自然會好好地修養德行(身修);能夠修養德行身體力行,自然一家和睦井然有序(家齊);家庭經營得井井 有條之後,纔能夠治理好國家(國治);國家的治理能夠上軌道之後,纔能進一步使天下太平(天下平)。

6.自天子以至於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為本。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;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。

 白話解:上自天子,下至平民,一切都要以修身為做人處事的根本,如果不修身,連根本的修身都搞亂了,卻想要治國平天下那是不可能的;把切近的修身、齊家看得不重要,反而去高談治國平天下,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。

7.湯之盤銘曰:「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」

 白話解:商湯在他盥洗用的銅盤上,刻上銘詞,用以自我警惕。銘詞說:「如果能夠把今天所習染的污垢洗淨而自新,就應該天天振作,求自新求進步,更要繼續不斷滌除污染,一天比一天進步。」

8.詩云:「有斐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」如切如磋者,道學也,如琢如磨者,自修也。

◎ 白話解:詩經上說:「有個文采斐然的君子,他治學修德的功夫就如同切骨、磋角、琢玉、磨石一般反復為之,希望精益求精。」『如切如磋』是指他研究學問的功夫;『如琢如磨』是指他存養省察,磨練德行的功夫。

9.所謂「誠其意」者,毋自欺也。

 白話解:經文所謂:「誠其意」,是說不要欺騙自己。

(不被人欺是聰明,不欺人是存心忠厚,不自欺誠實地面對自己,纔是大丈夫。)

10.誠於中,形於外。故君子必慎其獨。

 白話解:一個人內心真誠,一定會表現在外。所以君子在一個人獨處時,一定更為小心謹慎,不敢隨便。

(所謂天知、地知、你知、我知。)

11.曾子曰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!」

 白話解:曾子說:「一個人獨處時,就像有十雙眼睛在注視著你,十雙手在指著你,這是多麼嚴峻可畏啊!」

 君子不欺暗室。

12.富潤屋,德潤身,心廣體胖。

 白話解:有錢人,總是會用財富來裝飾他的屋子,有德行的人,則是用道德來充實自身,因為內心寬大平和,自然身體舒泰了。

13.所謂「修身在正其心」者,身有所忿懥,則不得其正;有所恐懼,則不得其正;有所好樂,則不得其正;有所懮患,則不得其正。

 白話解:所謂:「修身的目的在端正自己的心」,這句話的意思是說:憤怒的時候,心就不端正;有恐懼的時候,心就不端正;有貪圖愛戀的時候,心就不端正;有懮愁的時候,心也不得端正。※(喜怒哀樂愛惡懼,七情六欲,皆使人心受到種種影響。)

14.心不在焉,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食而不知其味。

 白話解:如果心不專注,受到情緒支配的影響,就會變成:眼睛看著東西,卻像沒有看到一樣,耳朵聽著聲音,卻像沒有聽到一樣,口裡吃著東西卻不知道是什麼味道。

15.諺有之曰:「人莫知其子之惡,莫知其苗之碩。」

◎ 白話解:俗話說:「人都是不知道,自己兒子的壞處,不知道自己家的稻苗已經長得很茁壯。」

(心有所偏,則不得其正,見不到事實真相。)

16.心誠求之,雖不中,不遠矣。

 話解:存心真誠地做,雖不能做到與目標完全相合,也相差不遠了。

17.君子有諸己,而後求諸人;無諸己,而後非諸人。

 白話解:有德行的領導人(君子),一定是自己先有了善行,然後再要求別人行善;一定是先要求自己沒有惡行,然後再禁止別人作惡。

(子曰:「己身正,不令而從,己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」)

18.所惡於上,毋以使下;所惡於下,毋以事上;所惡於前,毋以先後;所惡於後,毋以從前;所惡於右,毋以交於左;所惡於左,毋以交於右;此之謂君子有絜矩之道。

◎ 白 話解:凡是我所厭惡上司對待我的態度,就不可以拿那一種態度去對待我的部屬;同樣的道理,凡是我厭惡部屬對待我的行為,我也不能以那一種行為來事奉上司; 我所厭惡在我前面的人,對我所做的事情,我也不可以做那些事情,去對待在我後面的人;我厭惡在我後面的人對我所做的事,我就不可以做那些事去對待在我前面 的人;我厭惡在我右邊的人所做的惡事,我就不可以把同樣的惡行加在左邊的人身上;我厭惡在我左邊的人所做的惡行,我就不可以把同樣的惡行加在右邊的人身 上。這種『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』的行為,就是所謂:推己及人的絜矩之道。

19.見賢而不能舉,舉而不能先,命也;見不善而不能退,退而不能遠,過也。

 白話解:看見賢能的人不能推薦,推薦舉用之後又不肯親近,這是怠慢輕忽的行為;看見壞人不能拒絕、黜退,黜退之後又不能疏遠他,這是錯誤的行為。

20.好人之所惡,惡人之所好,是謂拂人之性,災必逮夫身。

◎ 白話解:喜好眾人所厭惡的,厭惡眾人所喜好的,這叫做違反人性,災禍必然降臨到你的身上。

21.是故君子有大道,必忠信以得之,驕泰以失之。生財有大道:生之者眾,食之者寡;為之者疾,用之者舒;則財恆足矣。

◎ 白話解:因此治理國事的君子,必須有修己治人的法則:那就是忠誠信實纔能得民心,驕傲、奢侈、放逸隨便,必將失去民心。富國裕民也有一定的法則:從事生產的人多,消費的人少,生產的速度快,用的慢;那麼國家的財富就能經常保持充裕了。

22.仁者以財發身,不仁者以身發財。

 白話解:有仁德的人,運用財物幫助他人,自然得到眾人的擁戴,不仁的人,利用身份地位以搜刮財富,終必招來亡身之禍。

23.國不以利為利,以義為利也。

 白話解:一個國家不應該以財貨為利益,應該以仁義為利益。

(以利為利,即是以利為目標,那麼上下交爭利,國危矣!以義為利,即是以義為目標,方為長治久安之道。)

參考資料:

《四書集註》 宋‧朱熹

《四書廣解》 蔣伯潛

《四書讀本》 高政一

《大學今注》 宋天正 ‧ 楊亮功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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